雪一刀

芦花田里废柴瘫

芦花续写《两生花》11


第十一章 夜宴

 

鲁德培来到唐人街39号餐厅赴越洋电话之约。这里曾是富新会分舵的一个营业点,如今重新装修扩建,正经做起了餐饮生意。

 

他无视人头攒动的就餐大厅,拐进一条长走廊,随着身后雕花门的关闭,嘈杂的人声瞬间隔绝。宽阔的长廊装修得典雅气派,唐风墙绘、古董陈列,两旁是一道道暗门,暗门后是VIP私密包箱。他径直走向长廊尽头,进入一间隐秘的豪华会客室。

 

“Boss!”餐厅经理请他落座,恭敬地将电话放到他面前。“我已经命人准备好了包厢,中午在这里用餐吧?最近开发了几道口碑很好的新菜。”

 

鲁德培默默点头。他垂眼盯着面前的电话,又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。电话铃声在十一点准时响起。

 

静待电话响过三声后,他轻巧地拿起听筒,“明叔,是我。好久不见。”

 

结束了这通来自台湾的电话,他若有所思地吃完了午餐,随后回到经理室赴另一个约。等候他的人是王氏高级手工制衣坊的少东家王孟乔。王氏与富新会渊源不浅,而他家的连锁制衣坊在城中颇具人气。

 

“Joe,劳烦了。”鲁德培不着痕迹地无视了对方伸出的手。王孟乔丝毫不觉尴尬,微笑着将一套做工精巧的手工礼服奉上。

 

鲁德培走到屏风后试衣,片刻后他走出来看着镜中的自己,对整体效果颇为满意。再低头检查细节处,手指滑过上装的第二颗牛角圆扣时,他微微皱眉——扣面磨花了,虽只是浅浅的痕迹,但依然令人不悦。

 

“我带了备用扣,请稍等。”王孟乔利落地扯掉那颗瑕疵扣子。他双手灵巧地穿针引线,半跪在鲁德培身旁,快速又细致地将扣子缝好。

 

“腰这里收半寸会好一些,肩膀再微微放一些。若是来不及的话,就这样吧。”

“很快就可以改好,不会耽误你的晚宴。”

 

见他正派外表下掩饰不住的殷勤,鲁德培笑了笑,“你会亲自修改吗?我比较信你的手艺。”

“当然,这套就是我亲手缝制的。”

 

听者微微挑眉,没有就此发表任何评论。“那么,请在下午五点前送到我家。”

“好的,Mr.Lam.”

 

鲁德培刚刚解开西装扣,王孟乔便钻进屏风内,“我来帮你。”

 

他帮鲁德培脱下礼服上装,小心叠好。又轻柔地拆下丝质领结、解开衬衫扣。掩藏在衣衫下的身体如同希腊雕塑般修长健美。他饱满强韧的肌肤,是浓郁的蜜色。几处显眼的枪伤疤痕也未能破坏这躯体的完美,反而令人心生敬畏。

 

王孟乔帮他换上之前的黑色衬衫,系扣的动作流畅而缓慢。“叔伯们都很感激你为帮会除害,否则也没有大家现在的安居乐业。”

 

鲁德培不以为意。心道若不是他和Carl为大家铺好了后路、保驾护航,现在众人恐怕要指责他胳膊肘往外拐,协助警方毁掉帮会的多年基业吧。

 

“你左肩的这处伤疤因何而来?”王孟乔幽幽地问。

 

鲁德培不屑地笑了笑,“那是个有趣的故事,但不是能随便讲给人听的。”

 

 

夜幕降临前,鲁德培驱车来到罗德岛州的晚宴会场,这是一座占地5000平的豪华海景别墅。Party已经开始,泳池和一层大厅里宾客络绎不绝。他由人引导,直接乘电梯来到三层的会客厅。这里的氛围则低调得多,鲁德培看到了不少政商界的熟脸,Old money,New money。他去会了会几位老相识,又被引荐给几位“新朋友”。随后几人找了个房间谈天说地、洽谈合作。该办的事都办完了,夜色又深了几分。

 

走下旋转楼梯,一楼的舞会气氛依旧狂热。他在舞者中穿梭,形只影单,来去自如。不少人想与他结伴共舞,女人、男人,只不过他此行除了生意别无他求。

 

踱步到豪宅外的私人海滩,鲁德培点上一支烟,享受此刻的宁静时光。

 

在香港的日子,他总是高调现身各种宴会,身边从来不缺人陪伴——靓女、名媛、富家小开,他也乐于出风头、抢版面。这种戴面具的虚伪交际虽然没什么意思,在生意场上却必不可少。

 

唯一让他乐在其中的,便是与华港生在容氏晚宴上共舞的那一次。他们踩着华丽热辣的曼波舞步出尽了风头,最终毫无悬念地拿下了冠军。仅仅是两个靓仔的双人舞已经足够出位,何况他们连舞步和默契也无人能敌。那电光石火间的暧昧更是让他难以忘怀。

 

赛后回到公寓,他特地留华港生吃了一餐外卖,“我知道你喜欢这家的皮蛋瘦肉粥。”当时华港生微微一愣,目光里有惊讶、顾忌、尴尬,还有感动,都被自己一一捕捉到了。

 

鲁德培嘴角含着笑意吐出青烟。暗夜中的宁静海滩,让他想起那个停电的夜晚。那意外的负距离接触,他被自己逗弄时的窘态,丝棉布料下他肌肤的热度和柔韧触感……

 

很多意料之中和意料之外的愉悦。比如,黑暗中华港生拿着烛火的样子。他从未见他露出过那样柔软又幸福的笑容,那幸福中的小心翼翼不禁触动了他的心。

 

某个晚上华港生问起:“那天的香薰蜡烛是什么香味的?”他自然知道他讲的是什么。

“晚香玉……”鲁德培若有所思地说。

“很好闻。”他微微蹙眉,微笑着回应。

 

“叶成贵”很少真的开心,但他会被这些小东西打动。一盏熏香蜡、一盘录音带、一碗喜爱的粥、一缕不太烈的暖阳、一束朴素可爱的花。


在这样难得的时刻,鲁德培总是喜欢看着他——态度上及其肆无忌惮,但只是看着。

 

那时的鲁德培觉得新奇,像他这样的欢场老手,竟会不时回味这些青涩暧昧的时刻。

 

 

回到公寓,鲁德培脱掉衣衫。他要洗去这夜沾染的味道。交叠缠绕的女士香水味中,一抹沉香很是突出——是那个男人。哼,烧光了徒留灰烬还萦绕不去,真是闷骚至极。那裁缝小开看似老实,实则精明利己得很。

 

下午来送礼服时,他曾附耳过来,“Julian,我想听你的故事,不计时间、不计代价。希望能有这个荣幸。”那声音一反平常,带着几分勾人的甜腻。

 

鲁德培用冷漠的眼神嘲讽他的自不量力,“你是个优秀的裁缝,但仅此而已。”

 

关于这个伤疤的真实故事,他只和华港生说过。

 

某天他又在夜总会和林莲好吵了一架,随后便狠狠灌酒,华港生翘班把他送回了家。那夜的雨很大,即使全程有人撑伞,他的肩膀还是被淋湿了大半。到了家,他根本不想睡,只想痛饮。华港生便与他展开了夺杯大战。最后华港生喝了个半醉,他则站也站不稳,吐了两次便胡乱睡下。凌晨醒来,他迷迷糊糊地喊着要洗澡,惊醒了睡在沙发上的华港生。

 

“醉了就别洗了,明早再说。”

 

但他不依不饶,三下五除二脱了衣服,拉着华港生来到浴室。对方无奈之下只好照办。被他动手动脚又泼了一身水后,华港生一气之下扔掉浴刷扬长而去,但没多久又返回来。鲁德培那晚说了很多醉话,但都不记得了。只记得回来后的华港生怒意已消了大半,瞪着他的眼睛温顺而深沉。

 

华港生将醉醺醺的他从浴缸里捞出来,背到床上。他则像树熊一样挂在那人身上,不肯下来。终于陷进了柔软的床铺,恍惚间竟然悲从中来,温热的液体被逼出眼眶,他还未来得及抬手擦掉,便已被温热的毛巾擦去。华港生正轻轻地帮他擦脸。眼尾、眼角、脸颊、耳朵,温而又细致。

 

“先睡下吧。把药吃了。”那温润的声音有些闷闷的。

 

他乖乖吃了胃药,见华港生正抓着蓬乱的头发往外走,便说:“阿贵,床很大,比沙发舒服。”

 

华港生也乏的不行,叹了口气便躺在他身边合衣睡下了。不知怎的,他躁动的心慢慢静了下来,安安稳稳地睡去。再醒来时,天已大亮。

 

“醒了?胃没有不舒服吧?”来到床前的华港生穿着昨晚的那身衣服,他周身带着凉气,似乎是刚从外面回来。

 

“无菌蛋没有了,我去买了些。”

 

鲁德培点点头,起身去洗澡。淋浴过后,头脑清醒了很多,他擦干头发,围着浴巾对镜刮了胡子。华港生递过来一件深蓝色的法兰绒睡袍,他慢悠悠地穿上。

 

“这伤疤是怎么弄的?”华港生的视线停留在他的左肩上,“小时候调皮?”那人眼中带着谨慎的探究。现在回想起来,也许他是故意提起小时候,想探探他的出身。

 

“也是也不是吧。”鲁德培当时这样回答道。

“这话怎么说?”

 

“是中学时候的事。”他倒了一杯香槟,见华港生翻了个白眼,便将酒杯在手里晃,没有喝。“记得不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,学校里的老美看我不顺眼。”

“打架时弄的?”

鲁德培不说话,只是笑,眼里精光四射。

 

华港生觉得这个故事也许会有点长,便坐在沙发边的地毯上,抬眼看过来。这个角度他看起来又乖又憨。

 

“爱欺负我的那群人里,有几个在新学期和我分到了同宿舍。那些鬼佬,本来就体味重,还邋遢,脏衣服随处乱放。我爱干净,受不了。”

“于是我把那几个舍友的脏衣服臭袜子撒了糖浆和奶酪,扔到储物间里喂老鼠。”

 

华港生忍不住笑着摇头,但目光落在他肩上,很快收敛了笑容。

 

“他们找机会把我堵在了洗衣房。”鲁德培目光犀利,“他们把脏衣服拧成条捆住我的手,用臭毛巾抽我。还让我把洗衣房的脏衣服都舔一遍,否则就用电熨斗对付我。”

 

“扑街鬼佬……这已经不是学生打架了,是故意伤害!”

 

“你听我讲完啊。”鲁德培玩味地笑着,眼神逐渐变得阴狠。

 

“我直接冲过去,肩膀撞向电熨斗的边缘!闻着自己皮肉烧起来的味道,我看着他们大笑!瞪着眼睛大笑!哈哈哈…”华港生看着他越发疯狂的表情,沉默不语。

 

“他们吓坏了,你真该看看那表情,我到现在也忘不了。”鲁德培翘起不屑的嘴角,“之后那几个人就再也不敢惹我了,见到我都躲着走。他们说我的眼睛像撒旦!”

 

“怎么样?是个好故事吧?”

 

华港生没有回答,看着他的眼里是幽深的天真,里面掩藏的东西让鲁德培心神荡漾。

 

“那时候你几岁?”

“十三。”鲁德培若无其事地说。

 

华港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,低下头,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言语,最后他叹了口气,“你一个人孤立无援,真的很不容易。”

 

鲁德培一向讨厌被人同情,比被蔑视更讨厌。但华港生却不同,他眼里的悲悯和克制让鲁德培读出了感同身受。

 

讲完了故事,略感释怀的鲁德培正想喝一口香槟,却被华港生夺了杯。那人将酒杯放在一边,递了一杯温水过来。他又拿来了靠垫,一个垫在自己背后,一个放在胃部,“我去做点吃的,你先休息一下。”

 

华港生为他做了一顿丰盛的早餐。两个溏心蛋,一个煎一个白煮;华夫饼上铺了白蜜和他喜欢的浆果;温度适中的热牛奶,里面泡着两种麦片,底层的煮得软糯,上层则香脆可口。华港生总是说自己只会做溏心蛋和面条,不懂他的这些穷讲究。学起来倒也蛮快的。

 

鲁德培吃了满意的一餐,之后再让他做他却经常不允。还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推脱。

 

“吃得简单些才对胃好。”

“鸡蛋吃多了胆固醇高。”

 

“哇,阿贵,你真是比我妈贤惠多了。”

 

他是故意逗华港生,不说他『啰嗦』偏说他『贤惠』。

 

华港生却罕见的没有回怼。

 

后来他才明白,对于华港生来说,“妈”是不能说的话题,就和他一样。

 

想到这里鲁德培轻叹一口气。这半分血缘是他们剪不断的一世牵绊,却也是无形的枷锁。若是哪天找到了他,同时也找到了母亲……该如何处理才好?

 

最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带他走,到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待上几年……才能多些胜算吧。

 

 

*  *  *  *  *

林莲好笑着推开门,却意外看到了儿子的身影。身后提着大包小包的邱忠恕也是一愣,“港生?你怎么从医院回来了?”见他打扮得颇为正式,便问:“有活动啊?”

 

“妈,忠叔,晚上有出版社办的作家交流会。我回来换身衣服。”

“那你今天是不是回家住呀?”林莲好兴奋地问。

华港生摇摇头,“交流会结束后编辑会直接送我回医院。”

 

“来,给妈看看。”林莲好拉过儿子上看下看。华港生穿着一套得体的米色西装;头发梳上去了,很整齐;颈间系着一条暗花丝巾。她想帮他整理一下丝巾,却被他拦了下来。他快步走到邱忠恕面前,帮他整理采购的物品。


“咦,忠叔,买了这么多晚香玉的手工皂啊?”

“你妈喜欢嘛。之前商店没货,这次多买一些。”

 

与二老道了别,华港生钻进候在门外的白色轿车里。同行的还有叶成瑰和罗阳,罗阳负责开车。“一哥已经提前去现场了,今天他主持。”华港生点点头,沿路与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。眼看离目的地越来越近,他便拿出口袋里的眼镜戴上。

 

这是一个小型交流会,参加的人不多,但是场地很大,因此没有那么拥挤,气氛也比较轻松。听完了演讲和讨论,华港生找几位熟识的作家聊了聊。用过自助晚餐,几人便回程了。

 

“华作家出席活动总是穿得这么讲究。隔壁出版社还以为你是咱社的金主。”罗阳大笑着说道。

“你别讲笑了。”华港生觉得今日这身算不上多么考究,西装的质感虽不错,但只是常规款式,也许是丝巾比较抬气质的缘故。

 

“每次生人见你都吓一跳。”罗阳模仿着今日会面的李大作家经纪人的神态,“这是码头惊魂的作者?!不是替身演员吧?”

“哈哈,你的传说又要增加了。华作家。”

 

“我的传说?”

“别听罗阳乱说了,小圈子八卦而已,毕竟见过你的人并不多。”

“什么八卦?”华港生转头问叶成瑰。

 

罗阳抢过话茬,“比如有人猜测你是香港的大富之家的庶子,被家族排挤,隐姓埋名远走他乡。”

叶成瑰无语地笑道:“夸张。这是八点档看多了。”他转头看向华港生,“不过你放心,最夸张的也就是这样了。”

 

华港生微微笑了笑——庶子倒是真的,只不过是大富之家的反面。

 

回到医院,他脱下外套、解下颈间的丝巾,露出白皙脖颈上十分显眼的两处痕迹——这是昨日那场旖旎的幻梦留下的,红色的指痕,似乎还有轻微划伤。他看着镜中的自己无奈地摇摇头。在病号服里套上一件白色高领衫。

 

华港生静坐窗前,看着墙上的日历,心里想着要为即将到来的大日子做点准备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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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未完待续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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